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宫中,穿过层层宫闱,送到了坤宁宫周皇后的耳边。
坤宁宫内,香炉里燃着宁神静气的檀香。
周皇后听着贴身宫女低声禀报完永定门外自家弟弟的“壮举”,那双素来平静无波的凤眸中,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涟漪。
她了解自己的父亲,那是个将银子看得比命还重的性子;
也了解自己那个弟弟,自打落水醒来,行事便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。
“去,传国丈进宫。”周皇后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并蒂莲纹样的绣绷,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没过多久,周奎顶着两只通红的眼泡,形容憔悴地被内侍引进了坤宁宫。
一见到女儿,他那强撑着的体面瞬间垮塌,积攒了一路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,带着哭腔便扑了过来,若非皇后仪态在此,怕是能当场抱住女儿的腿嚎啕:
“皇后娘娘啊!我的亲女儿唉!您可要为老臣,为周家做主啊!涛儿他…他那是疯了!他把家里,把咱们周家多少代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药铺、粮铺,全都搬空了啊!十三家药铺,七个大粮仓,一粒米,一片药渣都没留下!那得是多少银子堆出来的!咱们周家这点家底,如今被他这么一折腾,怕是……怕是连下个月的嚼用都紧张了!他这是要败光周家,让咱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啊!”
老泪纵横,捶胸顿足,活脱脱像是被人剜了心头肉。
周皇后端坐不动,任由父亲哭天抢地般控诉。
待他声音略微嘶哑,情绪稍稍平复了些,才缓缓开口,声音清冷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父亲,弟弟为何要搬空药铺粮铺?那些药材粮食,又去了何处?”
“还能为何?还不是为了城外那些……那些个流民!”
周奎提起这茬,又是气不打一处来,话到嘴边,看到女儿微微眯起的凤眼,那凌厉的目光让他心头一跳,连忙改口,
“那些流民,死活与咱们周家何干?
他倒好,学那些沽名钓誉的酸儒,充什么大头善人,散尽家财!咱们家是国丈府,不是开善堂的!
这日子还过不过了?往后若是皇上怪罪下来,说咱们周家奢靡无度,不知节俭,这…这可如何是好?”他试图将事情往更严重的方向引。
“父亲。”周皇后站起身,缓步走到窗棂边,目光投向宫墙外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,声音平静,
“我周家,已是国丈府,位列皇亲国戚,富贵已达顶峰。父亲您锦衣玉食,良田万顷,府中金银珠宝堆积如山,还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?黄白之物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。”
她转过身,目光落在周奎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和深长的意味:
“涛儿此举,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孟浪胡闹,有悖常理。
但细究之下,他是在行仁义之事,亦是在替皇家分忧,替朝廷分忧,替皇上分忧。
如今灾民围城,人心惶惶,弟弟能倾尽家财施以援手,这份担当,这份心意,朝野上下,皇上心中,自有公论。
这比守着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山银山,更能保我周家长盛不衰,更能让我周家在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。
父亲,眼光需放长远些。钱财乃身外之物,散了还能再聚;民心与令名,一旦失了,可就再难挽回了。孰轻孰重,父亲当细细思量。”
周奎被女儿这一番夹枪带棒,又暗含机锋的话说得哑口无言,怔在当场。
他看着女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,那里面没有丝毫玩笑,只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和智慧。
张了张嘴,想辩解几句,却发现那些到了嘴边的“银子”、“家底”之类的话,在女儿这番剖析面前,显得如此浅薄可笑。
是啊,女儿已是中宫之主,母仪天下,周家已经是大明最顶级的勋贵,还需要像以前那样,处处算计,锱铢必较,钻进钱眼里拔不出来吗?
可…可那毕竟是他周奎一辈子省吃俭用(搜刮)下来的真金白银啊!每一文钱都带着他的血汗(别人的)!
周奎心中依旧在滴血,疼得五脏六腑都揪作一团,但女儿的话,他却不敢不听,更不敢反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