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下午,我去小区门口的老超市买土鸡蛋。Momo晚上念叨着想吃滑嫩的鸡蛋羹,家里的存货见底了。临出门前,我像往常一样,机械地检查煤气,锁好门窗,然后蹲下来,看着坐在小板凳上,正用积木笨拙地搭着一座永远也无法合拢的跨海大桥的儿子。Momo,妈妈去去就回,很近。我理了理他柔软的额发,在家乖乖的,谁敲门都别开,听见隔壁吵架也别管,知道吗最后一句,我特意加重了语气。隔壁302,是这栋旧楼里不定时爆发的火药桶。他抬起头,那双总是蒙着一层雾气、显得有些慢的眼睛看着我,然后用力点头,含糊地应:嗯,妈……等……桥……阳光给他干净的侧脸镶上一道金边,长睫毛低垂,扇动着无辜的影子。我的心被这平静的画面熨帖了一下。那时的我,还天真地以为,只要我足够小心,就能将他护在这脆弱的、与世隔绝的蛋壳里,直到永远。我关上门,咔哒一声轻响,却像命运铡刀落下的前奏,隔开了我和我儿子的整个人生。02超市购物很快,挑拣鸡蛋,称重青菜,付款出门,没超过二十分钟。可当我提着购物袋,重新踏上三楼那熟悉的、铺着暗淡水磨石的楼道时,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扼住了我的喉咙。太安静了。连平时总在楼道里追逐打闹的孩子们都不见了踪影。空气里,似乎漂浮着一种无形的、黏稠的恐慌。我们家的门,那扇我确定锁好了的旧木门,此刻竟然虚掩着,露出一条不祥的缝隙!03Momo我的声音瞬间变调,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,几乎停止跳动。购物袋脱手而落,鸡蛋咕噜噜滚出来,在地上碎裂,蛋黄狼狈地流淌。我猛地推开门。客厅空空荡荡,只有散落一地的积木,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混乱。Momo不见了!Momo!陈默!我凄厉地喊着,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撞出回音。这时,我听到了隔壁302传来了压抑到极致的、女人断续的啜泣声,还夹杂着……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、重物在地板上摩擦拖动的声音。我的血,瞬间凉透了。Momo……他出事了!他肯定听到动静,跑去隔壁了!04我像疯了一样冲到302门口,顾不上敲门,直接用力去推!门没锁!门被推开的瞬间,眼前的景象让我如坠冰窟,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廉价香水和呕吐物的气味扑面而来。客厅里一片狼藉,翻倒的椅子,破碎的花瓶……而地板中央,那个平时凶神恶煞、脖子上总戴着粗金链子的大刚,此刻像一滩烂泥般躺在那里,身下一片迅速扩大的暗红。他的眼睛瞪得极大,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。小美!她披头散发,身上的吊带裙被撕扯得不成样子,脸上红肿,嘴角淌血,正瘫坐在大刚尸体不远处,瑟瑟发抖。而在房间的角落里,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。是我的Momo!他抱着头,蜷缩成一团,像受惊过度的小动物,浑身剧烈地颤抖,喉咙里发出呜呜的、不成调的悲鸣。他的白T恤袖子上,沾着几点刺目的、新鲜的血迹!05Momo!我魂飞魄散,扑过去想抱住他。小美却像被按了弹簧一样,猛地从地上弹起来,死死抓住我的胳膊,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玻璃:林蕙姐!别碰他!快报警!他……他杀人了!杀人!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你胡说八道什么!我甩开她,心脏狂跳,Momo怎么可能杀人!就是他!小美哭喊着,手指因为恐惧和激动而扭曲,指向角落里的Momo,我跟大刚吵架……他就突然疯了一样冲进来!拿起桌上的烟、烟灰缸……就朝大刚头上砸!大刚倒了,他还不停手!又踢又打!看,他手上还有血!烟灰缸!我下意识地看向Momo蜷缩的手,干干净净,并没有握着什么东西!地上倒是有个玻璃烟灰缸的碎片……但Momo力气不大,而且极度厌恶烟味,他怎么会主动去碰那东西!不!这不可能!06不是Momo!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小美,是你!是你和大刚打架!是你杀了人!你想嫁祸给我儿子!我注意到小美虽然衣衫凌乱,但眼神深处除了惊恐,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……狠厉和算计!这绝不是一个刚刚目睹丈夫被杀、自己险遭不测的受害者该有的眼神!被我戳破心思,小美眼神剧烈闪烁了一下,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喊:我没有!你怎么能这么想!他是我丈夫啊!呜呜……是你儿子!他看我被大刚打,就、就借机发疯!他还抢我脖子上的金链子!你看!链子还在他手里!说着,她指向Momo的方向。我这才看到,在Momo蜷缩的身体旁边,确实掉落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!正是大刚平时从不离身的那条!怎么会这样!链子怎么会在Momo旁边!07是他抢的!他还想……他还想对我……小美哭倒在地,声音凄惨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,扎向我的儿子。你血口喷人!我气得浑身发抖,大脑因为震惊和愤怒而一片混乱。Momo似乎被我们的争吵吓到了,抖得更厉害了,只是一个劲地往墙角缩,嘴里发出无助的呜呜声。就在这时,楼道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警察的呵斥声。完了!我知道,在这个精心布置(或者说被巧妙利用)的现场面前,我的辩解是多么苍白无力。08警察冲了进来。看到屋内的惨状,经验丰富的他们立刻明白了情况。小美连滚带爬地扑向警察:警察同志!救命啊!他杀了我老公!抢了我的项链!还想强暴我!呜呜呜……就是他!那个傻子!她指向Momo。所有警察的目光,瞬间聚焦在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、沾着血迹、旁边还掉落着金链子的傻子身上。那目光冰冷、锐利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。控制起来!手铐冰冷的金属光泽一闪。咔嚓!锁住了Momo的手腕,也锁死了我们母子的命运。09Momo!妈妈!妈妈!怕!不是我!妈妈!我儿子的哭喊声、我的嘶吼声、小美那虚伪的哭泣声、邻居们的惊呼声、警察的呵斥声……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,像一锅煮沸的、肮脏的粥,将我彻底淹没。我被警察拦住,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,像对待一个危险的罪犯一样,被粗暴地押走。他不停地回头看我,那眼神里的恐惧、茫然和乞求,像一把最钝的刀,一遍遍凌迟着我的心。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,我才腿一软,瘫倒在地。10警局,审讯室。惨白的灯光,冰冷的铁椅。我一遍遍地重复着:我儿子是无辜的,他是被陷害的。我把我对小美和大刚关系的了解,我对Momo性格的分析,我对现场不合理之处(烟灰缸、金链子)的质疑,全都说了出来。负责记录的李警官,年轻而面无表情。他只是记录,偶尔抬头看我一眼,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失去理智的可怜虫。林女士,你说的这些,我们会去核实。他最后合上记录本,公事公办地说,但你必须明白,你当时不在现场。而现场的证据,包括受害人的指证、物证,以及在你儿子身上发现的相关痕迹,都对他非常不利。他顿了顿,似乎有些不忍,但还是补充道:尤其是,我们在你儿子的随身小包里,发现了几张……不太合适的照片。是女性内衣的照片。11轰!我的大脑像被炸开了一样。内衣照片!Momo的包里!那一瞬间,我甚至开始怀疑,难道Momo真的……不!不可能!Momo连男女的区别都还懵懵懂懂,他怎么可能……是她!一定是小美!这个恶毒的女人,她不仅要杀人嫁祸,还要用这种最肮脏的方式,彻底毁掉我儿子!她是什么时候把照片放进去的还是……那些内衣就是她的!我猛地想起Momo最近确实喜欢拿着我的旧手机乱按乱拍,小美也确实经常来我们家串门,笑意盈盈地逗Momo……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这个局,她布得太深了!12那些照片是栽赃!一定是栽赃!我抓住最后一丝理智,声音嘶哑地辩解。李警官只是看了我一眼,没说话。我知道,没有证据,我说什么都没用。他们只会认为,这是一个母亲在为罪犯儿子开脱。13浑浑噩噩地走出警局,已经是深夜。冷风一吹,我才意识到自己无家可归。那个我和Momo相依为命的小窝,已经被贴上了封条。我口袋里只有买菜剩下的几十块钱。手机也快没电了。我该去哪我能去哪天地之大,仿佛没有我的容身之处。无边的黑暗和绝望,像潮水一样将我吞没。我蹲在冰冷的街角,任由眼泪肆意流淌。Momo……我的Momo……妈妈该怎么救你……14在街上游荡了一夜,天亮时,我用仅剩的电量,拨通了王律师的电话。他是多年前帮我处理过丈夫工伤赔偿的律师,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可以求助的人。电话接通,我泣不成声地将事情(我了解的部分和我的猜测)说了一遍。王律师沉默了很久。林女士,你先别急。他的声音很沉稳,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安慰,案子的情况……听起来确实非常复杂和棘手。你现在在哪里我们需要尽快见一面,详细了解情况。data-fanqie-type=pay_tag>最关键的是,要尽快申请会见陈默,了解他在现场到底经历了什么。还有,必须立刻申请精神鉴定。他的话,像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。对,找律师,会见Momo,精神鉴定……我不能垮,我要一步一步来。15在街角的24小时快餐店里,我用一杯廉价的热水暖着冰冷的手,熬到了天亮。第一缕晨光照亮城市的时候,我去了银行,取出了我所有的积蓄——四万八千六百五十二块七毛。这是我和Momo的全部家当,每一分都带着我指尖的温度和汗水的咸味。我没有丝毫犹豫,将四万块转给了王律师。他推辞,说不急,我说:王律师,救命钱,必须先到位。剩下的八千多块,是我接下来全部的生活费和……活动经费。我不能坐以待毙。律师在明处斗争,我要在暗处寻找撕破那张谎言之网的线头。16我在离看守所不远的地方,租了一间最便宜的日租房,没有窗户,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股霉味。但这不重要,重要的是,这里离Momo近一些,也方便我和王律师沟通。我们进行了第一次正式的长谈。王律师摊开案卷材料,脸色凝重地分析:林女士,情况比电话里说的更糟。DNA、金链子、你儿子衣物上的血迹、小美的指证、你儿子的部分『承认』(推搡)、再加上那些照片……形成了一个非常不利的证据链。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,是你儿子确诊的精神障碍。我的初步策略,他点了点桌子,一是力证你儿子属于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,争取量刑上的最大宽恕。二是攻击小美证词的可信度,寻找她作伪证的证据和动机,制造合理怀疑。三是强调案发现场的混乱性和突发性,将『故意杀人』往『过失致人死亡』或『故意伤害致死』方向引导,虽然难度极大。他的话很专业,也很残酷。我听明白了,想完全洗脱罪名,几乎不可能。王律师,我看着他,就算不能完全无罪,我也要让所有人知道,我儿子是被冤枉的!那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!他点点头:我明白。我会尽全力。17王律师很快安排了第一次律师会见。我去接他出来时,他脸色比进去时更差了。Momo的状态非常糟糕。他摇摇头,创伤后应激反应很严重,思维混乱,大部分时间在哭泣和自言自语,问不出任何有效信息。他似乎记得自己推了人,别的就一片模糊了。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。我的孩子,正在那个冰冷的地方独自承受着恐惧和折磨。精神鉴定必须尽快做。王律师说,我会催促程序。18接下来的日子,王律师忙着阅卷、申请鉴定、调查取证。他很快确认了大刚那份高额意外险的存在,以及小美和那个姓张的男人频繁的联系记录。而我,则开始了我的地下工作。我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,而是变得更有目标性。我重点回访了住在楼下的赵阿姨和对门的王大爷。赵阿姨再次确认,事发前晚听到大刚和小美激烈争吵,明确提到了离婚和你外面那点破事。王大爷则更仔细地回忆了当天警察来时小美的状态,他说:小美是哭得伤心,但她身上除了脸上的印子,好像真没看到太多打斗的重伤,动作也还算利索,不像被打得爬不起来的样子。这与小美后来在警局描述自己被长时间殴打的说法有出入。我还开始留意我们那栋楼和小区周围的垃圾桶。我是清洁工出身,知道垃圾里往往藏着被人忽略的秘密。就像擦拭蒙尘的角落,总能发现隐藏的污垢。果然,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垃圾桶里,我翻到了一个被撕碎但还能拼凑起来的快递面单,上面的收件地址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高档小区名字,收件人……是张先生!但我认得那上面潦草的字迹,和小美以前给我写欠条(她找我借过几次小钱)时一模一样!她果然搬去和那个男人同居了!19我把这些发现告诉王律师。他赞许地看了我一眼:林女士,你很敏锐。这些细节很重要,我会让助理去核实地址,并尝试固定证据。有了地址,我开始像幽灵一样,在那个高档小区外围徘徊。我看到了小美开着新车,穿着新衣,挽着新欢,过着光鲜亮丽的新生活。她脸上的笑容,刺得我眼睛生疼。我心中的恨意,也凝聚得越来越浓,越来越冷。20我知道,仅仅找到这些间接证据是不够的。我必须给小美致命一击,至少要撕破她那层伪装。我了解到她喜欢在周末下午去市中心一家叫云端的咖啡馆。那个周六,我去了。我选了一个能看到门口的位置坐下,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白水。下午三点,她和姓张的男人准时出现。她穿着香奈儿风格的套装,妆容精致,笑语晏晏。姓张的男人去点单,她独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拿出带logo的小镜子补妆,姿态优雅,仿佛自己是这个城市的女主人。我端起水杯,深吸一口气,走了过去。21小美。我在她桌旁站定。她抬头看到我,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,像精美的瓷器裂开了一条缝。惊愕、厌恶、警惕在她眼中快速闪过。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我来找你说几句话。我的声音很平静,没有一丝波澜。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!你儿子……我儿子在里面受苦,你却在这里和别的男人喝咖啡,用着大刚的保险金我打断她,声音依然平静,却字字如刀,你告诉警察,你不认识张先生,是吗小美脸色一白: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!不明白我冷笑,那需要我提醒你吗春江花园X栋X单元,是你现在和张先生同居的地址,对吗还有,事发前一晚,赵阿姨亲耳听到大刚和你吵架,要因为你出轨而离婚。你在警察面前说的那些谎话……就像没擦干净的污渍,一戳就破。我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,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。22小美彻底慌了。她没想到我知道得这么清楚!她的脸涨得通红,眼神慌乱地四处瞟,试图寻求帮助。你……你胡说!你血口喷人!你跟踪我!她猛地站起来,声音尖利,你这个疯女人!你儿子是杀人犯!你还敢来骚扰我!我要报警!说着,她端起桌上的咖啡,狠狠地朝我泼来!我早有预料,迅速侧身躲过。滚烫的咖啡泼了一地,发出滋啦的声响,也引来了全场的目光。你干什么!那个姓张的男人正好端着咖啡回来,看到这一幕,脸色铁青地抓住小美的手腕。小美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,又像是找到了表演的舞台,猛地扑进男人怀里,指着我大哭起来:她!是她!她冤枉我!她还想打我!呜呜……老公死了,儿子坐牢了,她就来欺负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女人……她的哭声要多凄惨有多凄惨,要多委屈有多委屈。周围的人看着我的眼神,立刻充满了不解和谴责。23咖啡馆的经理和保安都过来了。我知道,再待下去,只会让我自己陷入不利。我冷冷地看着在男人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美,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却掩不住心虚和怨毒的脸。小美,我留下最后一句话,人在做,天在看。谎言说得再多,终究是谎言。说完,我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,转身,平静地离开了咖啡馆。走出商场,阳光刺眼。我的心里,没有胜利的喜悦,只有一种更加冰冷的坚定。我看到了她的破绽,看到了她的恐惧。这就够了。24果然,这次冲突之后,小美那边立刻有了动作。网络上很快出现了更多抹黑我和Momo的帖子,将我描绘成一个因丧子而精神失常、迁怒受害者的偏执母亲。他们甚至暗示,Momo的精神问题具有暴力倾向,那些内衣照片就是证据。舆论彻底倒向了小美。连王律师都接到了一些匿名的骚扰电话。林女士,对方这是在故意引导舆论,想在开庭前给我们施加压力。王律师在电话里语气凝重。我只是淡淡地说:没关系,王律师。让他们说去吧。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。我的心,早已不会再被这些外界的声音所干扰。25Momo的精神鉴定报告正式生效,确认了限制刑事责任能力。法医的最终报告也出来了,措辞谨慎,认为头部钝器伤和摔跌二次损伤共同导致了死亡,无法明确区分主次责任。这意味着,在法庭上,王律师虽然可以攻击小美撒谎(关于钝器伤),但无法完全排除Momo推搡行为在死亡结果中的作用。而小美那边,则可以利用Momo的限制刑事责任能力,反过来将他描绘成一个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危险人物。形势,依然严峻。26开庭日期临近。王律师告诉我,愿意出庭作证的邻居,只剩下赵阿姨和王大爷两人。其他人都在舆论压力和怕惹麻烦的心态下退缩了。他制定了详细的辩护策略,核心就是抓住疑点,攻击小美证词的可信度,强调Momo的精神状态,力求最好的结果——无期徒刑。我知道,这是最现实的目标。但我心里,却有一个声音在冷笑。无期不。这样的结果,我不接受。27我最后一次去探望Momo。隔着玻璃,我轻轻地给他唱着摇篮曲。他靠在椅子上,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个地方,偶尔,嘴角会随着熟悉的旋律微微动一下。Momo乖,不怕……一切都会过去的……妈妈永远陪着你……我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,心里做出了最后的决定。如果这个世界不能给你清白,不能让你解脱。那么,妈妈来帮你。用妈妈的方式。28开庭的日子,终于还是来了。天色阴沉,压得人喘不过气,就像一块用了太久、积满油污的脏抹布,蒙住了整个城市的天空。我穿上我唯一一件看起来还算体面的深蓝色外套,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法院,在旁听席的第一排坐下,后背挺得像一根钢筋。脸上没有表情,心里也没有波澜,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,冰原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。小美和她的律师团队准时到达。她今天选择了一身米白色的套装,脸上略施粉黛,遮住了憔悴,却又恰到好处地透出一丝脆弱。她看到我,眼神飞快地掠过,像是不屑,又像是某种警告。我知道,上次咖啡馆的事,让她对我恨之入骨,也让她更加警惕。当Momo被带上被告席时,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。他似乎又瘦了一些,眼神更加涣散,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麻木而恐惧。法警按他坐下时,他踉跄了一下。我的心,像被那无形的力量也推搡了一下,剧痛。29庭审冗长而压抑。检察官的声音在法庭回荡,冷静地、条理清晰地将一件件证据呈现在法官面前,编织出一个真相:一个心智不全、潜藏暴力倾向的青年,在邻居家中因口角而失控,残忍杀害男主人,抢夺财物,并试图强奸女主人……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,在我心上刻下血痕。轮到小美作证。她走到证人席,还未开口,眼泪就先流了下来。她讲述的案发经过,比之前对警察说的更加完善,更加感人肺腑。她将自己描绘成一个长期忍受家暴、却对家庭抱有希望的可怜女人,将大刚描绘成一个虽然有缺点但本质不坏的丈夫,而将Momo,则彻底描绘成了一个突然闯入、毁掉她一切的、来自地狱的恶魔。王律师进行交叉盘问。他非常沉稳,问题直指核心。小美女士,你之前向警方陈述,你不认识一位姓张的先生,对吗小美的律师立刻反对:反对!此问题与本案无关,且辩护人律师曾在庭外骚扰、诽谤过我的当事人!法官:反对有效。辩护人,请注意你的提问方式,并围绕本案事实。王律师换了个角度:那么,关于死者大刚生前购买的高额意外险,以及事发前邻居听到的关于离婚的争吵……小美立刻哭诉起来,将这些都解释为正常的家庭安排和夫妻间无伤大雅的气话,再次强调她对丈夫的感情和失去他的痛苦。她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,王律师的每一次质询,都被她用眼泪和看似合理的谎言轻易化解。她甚至巧妙地利用了咖啡馆的冲突,暗示我是因为儿子罪证确凿才失去理智攻击她。30王律师传唤了赵阿姨和王大爷。他们顶着压力出庭,如实讲述了事发前晚听到的争吵内容(离婚、外遇),以及当天看到小美身上伤势似乎并不符合长时间殴打的描述。但这毕竟只是间接证据和主观观察。在检察官的诘问下,两位老邻居也显得有些紧张,说辞略有含糊。王律师呈上了Momo的精神鉴定报告,强调了他的限制刑事责任能力。他结合法医报告中关于钝器伤和摔跌伤共同作用的结论,力证小美在说谎,案发现场极其混乱,Momo的行为是在极度恐惧和自卫下的本能反应,不构成故意杀人。他据理力争,试图在重重迷雾中撕开一道口子,让光透进来。但检察官的反驳,如同一堵冰冷的墙,将所有的努力都挡了回去。DNA、金链子、内衣照片……这些铁证像一座大山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31最后的陈述。王律师的声音带着疲惫,却依然充满力量,他恳请法庭看见法律背后的人性,看见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在混乱中的无助,看见一个母亲的血泪。而检察官则再次强调了法律的威严和证据的确定性,要求判处极刑,以儆效尤。休庭。等待。时间像凝固的沥青,黏稠而漫长。我坐在那里,闭上眼睛。脑海里没有任何侥幸的念头,只有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计划轮廓。32宣判。当法官用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,念出判处死刑,七日后执行时,整个法庭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。随即,是Momo那被无限恐惧撕裂的哭喊:妈妈!妈妈!救我!我不要死!!他像疯了一样挣扎,几乎要挣脱法警的钳制。而我,却在那一刻,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平静。像是暴风雨来临前,那令人窒息的宁静。所有的挣扎、痛苦、祈求,都结束了。希望的火苗,彻底熄灭了。剩下的,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烬,和灰烬之下,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。我看到小美在律师的搀扶下站起来,脸上挂着泪痕,却掩饰不住眼底深处那如释重负的、残忍的光芒。她赢了。用谎言和构陷,赢得了她想要的一切。33我没有理会王律师关于上诉的建议。我平静地走出法院,走进外面那个灰蒙蒙的世界。雨又开始下了,不大,却冰冷刺骨。我没有回家,或者说,我早已没有了家。我去了那个阴暗潮湿的日租房,关上门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我需要计划。周密的,万无一失的计划。我要让小美付出代价。不是法律给她的惩罚,而是我,以一个母亲的名义,给予她的审判。34我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小美所住的高档小区附近。像一个尽职的清洁工,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信息。我从她扔掉的垃圾里,找到了她新买的那款昂贵防水手机的包装盒,还有她常用的某种高级沐浴油的空瓶。我通过观察楼道里保洁人员的工作,了解了她们的作息和工具。我还注意到,或许是为了方便接收快递或者外卖,她家厨房那扇对着消防平台的小窗,总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不会锁死。一切信息都在我脑中汇聚,形成了一个清晰的、指向浴室的计划。那个她最放松、最享受的地方,将成为她的葬身之地。35机会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周六傍晚来临。我知道,这个天气,姓张的男人通常不会过来,小美很可能会一个人在家,享受她惬意的泡澡时光。我换上早已准备好的、略显宽大的保洁工作服,戴上帽子和口罩,背着一个装着清洁工具的背包,再次混进了那个小区。或许是天气恶劣,或许是我这次的伪装更成功,门口保安的盘查比上次还要松懈。我顺利地来到小美家所在的楼层。楼道里空无一人,只有风雨敲打窗户的呼啸声。我绕到厨房外的消防平台,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。那扇窗,果然留着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!天意!我用带来的细铁丝,熟练地拨开了窗户的插销,翻身进入。动作轻巧得不像我这个年纪的女人。或许,仇恨真的是一种力量,能让人超越自身的极限。36屋子里开着暖黄色的灯,空气中弥漫着她惯用的甜腻香薰味。客厅的沙发上,还随意扔着她刚买回来的奢侈品购物袋。真是讽刺。我迅速戴上手套和鞋套,直奔主卧的浴室。浴室里水汽氤氲,浴缸里已经放满了热水,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,放着她那部正在充电的、号称七级防水的最新款手机。充电器插头连接着墙壁上那个离浴缸极近的插座。完美。我拿出工具:螺丝刀、细铜线、绝缘胶布,还有一小瓶特制的导电液(我从一个懂行的老乡那里弄来的,据说无色无味,干后几乎不留痕迹)。我的心跳第一次开始加速。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一种即将完成使命的、冰冷的激动。我迅速拧开插座面板,用铜线做了那个隐蔽的短路连接,然后用棉签,极其小心地,在充电器插头和插座接触的金属部分,涂上了一层薄薄的导电液。这样,即使没有大量水流,只要空气湿度够大,或者她湿手去拔插头,强烈的电流也会瞬间通过。我还用砂纸,在充电线上靠近插头的地方轻轻打磨了几下,制造出一点老化磨损的假象。最后,我将一切复原,擦掉所有痕迹,确保看起来和之前一模一样。一个由日常习惯和现代科技构成的、精密的死亡陷阱。37我没有多停留一秒钟。原路返回,清理痕迹,离开小区。走进风雨中时,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亮着灯光的大楼。小美,安心上路吧。地狱里,我的Momo在等你。38第二天下午,我接到了李警官的电话。林蕙,跟你说一声,小美死了。意外触电。他的语气里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哦。我平静地应了一声。现场勘查结果,基本确定是她在浴缸里使用充电中的手机,电器老化加上环境潮湿,导致漏电……总之,是一起意外事故。他补充道,案子……就这么结了。知道了。我挂了电话。意外。多好。就像我从不认识这个人一样。39没过多久,监狱的通知书来了。Momo走了。突发疾病,抢救无效。我拿着那张纸,没有哭。只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,彻底空了。我去领回了他的骨灰。小小的,轻飘飘的。我抱着他,回到了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出租屋。从此,日日相伴。40时间是最好的清洁剂,能抹平很多痕迹。几年过去,我已经像一颗石子,沉没在这个城市的海底,无人问津。直到那天,王律师找到了我。他老了很多,眼神浑浊,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。他说,他在整理旧案卷时,总会想起Momo。想起他最后那次会见时,混乱的比划和断续的话语。他说……『姐姐……砸!』很用力地比划砸的动作……王律师皱着眉回忆,然后又指着自己,非常激动,几乎是喊出来……『坏人……打!我打!』……手里还抓着空气,做出用力的、像是……反击的动作……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在重复看到的暴力场面,或者是在极度恐惧下的混乱表达。王律师叹了口气,但后来我总觉得……那句『我打!』里面,似乎带着一种……不同寻常的力道和……愤怒虽然很模糊……林女士,或许……在那一刻,陈默他……41我的心,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坏人……打!我打!Momo当时……不仅仅是推搡他还带着愤怒反击了那股力量,那份愤怒,是我那个只会怯懦依赖我的Momo能拥有的吗一丝寒意,顺着脊椎爬上来。难道……不!我猛地掐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。42王律师,我抬起头,眼神像深冬的湖面,没有一丝波澜,您想说什么我……王律师看着我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冰冷,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,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,没什么……只是……过去的,就让它过去吧。你要……保重身体。他走了。我坐在那里,很久。脑海里回响着那句坏人……打!我打!。那又怎么样呢就算Momo在那一刻爆发出了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力量,狠狠地反击了那个伤害他漂亮姐姐的坏人,那也是被逼的!是正当的!就算他那一击也成了大刚死亡的原因之一,那也是小美的错!是她引发了一切!最重要的是,她撒谎了!她用最恶毒的方式,诬陷了我儿子强奸和抢劫!这两项罪名,才是最终把他送上死路的致命毒药!无论Momo当时是推、是打还是砸,他都不该死!该死的只有小美!我心里那些因为王律师的话而泛起的、微小的、几乎要动摇我的涟漪,被我用更强大的意志力抚平了。就像用抹布用力擦去一块即将显形的污渍。必须彻底清除。不能留下任何痕迹。43我没错。我对着床头那个小小的骨灰坛,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,也告诉他。我只是一个母亲。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。清理掉了这个肮脏世界上,最该被清理掉的那块污渍。我每天依旧打扫、生活、沉默。在无人的深夜,我会轻轻抚摸着那个冰凉的坛子。Momo,妈妈来了,妈妈陪着你。妈妈……做得对,对不对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,一室清辉,万籁俱寂。没有人回答我。只有我自己心底那个越来越清晰、越来越坚定的声音:对。没错。【全文完】